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火红的太阳刚出山,朝霞铺满了半边天。
刘喜打开办公室的门,泡上一杯茶,点燃红塔山。
这几乎是每天的固定动作,他瞅着窗明几净的屋子似乎没打扫的必要,拿起份报纸,翘上二郎腿,坐了个气定神闲。
不知是阅读能力跟不上时代了还是现在报社对编辑的智商不作要求,他看着一首诗,越看越是眉头紧蹙,感觉知识面受到了打压。
那首诗没有标题,内容是:山外青山楼外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不知道这种胡编乱盖的诗是怎样通过审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报纸上。
为了防止智商被拉低,他放下报纸,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街上跟任何时候一样,早点摊的烟味弥漫,隔壁是公交站。街南边的创新小学里,学生们在有感情地朗读,也有的大概因为没交作业,耷拉个脑袋在罚站。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学校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在卖茶叶蛋。
创新小学门口也不知道有多少摆摊的,卖唐僧肉的、果丹皮的、变形金刚的、四驱车的,还有卖文具的、卖小人书的、卖煎饼果子、铁板烧和珍珠奶茶的。
若说每一个刘喜都认识可能是有些夸张了,不过却没一个是不认识他的。
不为什么,就因为他是这片的居委会主任。
居委会主任,多大官,你查去吧,估计累死你也查不着。
全国也不知道有多少主任,居委会主任不要说前十,估计前一万都排不上,但要说影响力的话,恐怕并不比那些个国际知名组织的头头们要小。
街坊四邻有任何事几乎都能跟居委会扯上点关系。小区停电、广场舞没场地、钥匙落屋里了、家里没人看孩子、菜市场的葱比昨天涨了一毛钱……
这些在别人眼里甚至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在正经八百过日子老百姓眼里,那都是赶英超美的大事,称得上跟美国总统大选平级。
刘喜六年前大学毕业,因为读了个冷门专业所以半年多没找着工作。眼瞅着再待下去就要啃老了,但看着瘦得跟刀蛉似的二老实在张不开嘴,百无聊赖下跟同样没找到工作、搁家混吃等死的邻居神兽一起参加了县人事局的特招考试。
所谓特招,就是特殊岗位的招聘,比如居委会、派出所、劳保站、殡仪馆啥的。
神兽原名沈寿,因为长了张跟忍者神龟容易混淆的脸,所以刘喜他们都叫他神兽。
他本人并没因为面相而自卑过,反而异常自信,因为据说蒋介石当年也长着一副龟相。不管怎样,能跟名人攀上点关系总是令人兴奋的,所以神兽总预感自己将来也有可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刘喜觉得在心大这方面来说,他跟神兽确实比不了。
考试的结果出来之后,两个人都感到很意外,因为两个人居然双双上榜。本来都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就他俩这二把刀的水平,还真把死马给治活了。
于是,结果出来的当晚两人都很兴奋,活蹦乱跳着去大排档喝了个昏天黑地。第二天,刘喜率先醒来,发现在马路牙子上睡得很有艺术感,不但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一边,还把充电器插在绿化带里一本正经地给手机充电。
当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俩,大家纷纷揣测他们此行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
觉察出不对之后,刘喜一个大嘴巴子打醒神兽,然后两人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嗷嗷叫着去单位报到。
神兽去了街道派出所当协警,刘喜则来到居委会给原主任当助理。
因为他机灵能干,人又踏实,很快就受到了老街坊们的一致欢迎。
原来的主任是个虽然脾气泼辣,不过人很好的老阿姨。年纪已经接近五张半了,接到儿媳妇怀孕的消息后光速办了退休手续买了飞机票就一路向北直奔帝都,然后刘喜就开始担任代理主任。
后来,估计组织上看刘喜确实深得大家的喜爱,一纸红头文件下来,把他主任前面的“代”字儿给去掉了。从那以后,他就彻彻底底成了这片老百姓的主心骨。
正式走马上任之后,刘喜更忙了,帮着修个水管、收个垃圾费、组织个募捐,有时候还客串下广场派的领舞。
后来大概是公园派觉得刘喜有点厚此薄彼了,也争着请他去领舞。为这事两派差点没打起来,直到后来刘喜扯了个谎,说打篮球把腿摔着了,医生嘱咐不能再做剧烈运动,才算平息了这起骚乱。
这条街上的居民,年轻人都在外面上班打天下,平日里老头老太太在家的居多。老年人讲究个“热乎劲儿”,以前还叫他小刘主任,后来直接称呼“喜儿”,再然后,“有困难,找喜儿”就成了这条街没上宣传栏的标语。
刘喜活生生地把一个旧社会受尽地主老财欺凌的苦命名字,提拔到跟人民警察一个高度了。
2
刘喜远远地打量着女人,她的年纪看起来比刘喜似乎要小一点,皮肤很白却很瘦,单薄的身躯藏在有些肥大的黑色外套里。
有生意的时候,她会笑着弯下腰捞起茶叶蛋放进纸杯,再拿两张纸给客人。客人走的时候她的嘴还在动。因为离得远,刘喜听不清她说什么,但大概是“小心烫、慢点走”之类的吧。
没生意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坐着看书,这让刘喜觉得这个女人可真有意思。
因为这片摆摊的平日里除了玩手机就是扯闲篇,能像这个女人一样安静坐着看书的太稀罕了,跟国宝差不多,刘喜决定去跟她聊几句。
虽然贵为居委会主任,可刘喜从没拿自己当过领导,就那么稳稳当当地踱着步子走向女人。
他慢慢走近,小贩们开始跟他打招呼,有叫喜儿的,有叫刘主任的,还有拿着包零食说,主任,这刚出锅的唐僧肉,你来一块尝尝。
刘喜笑了笑,露出满口白牙,说,得了吧,七叔,您自己留着长生不老吧。
一句话说完,引得周围一片乐呵,女人听到笑声,抬起头看了一眼,刚要继续看书,刘喜走到摊前。
茶叶蛋怎么卖?
一块钱一个,您要几个。女人放下书,站了起来,嘴角带笑。
刚刚离得太远,没怎么看清楚,走到近前,刘喜才看到女人眼睛虽大,左眼角边却有颗泪痣。不知道听谁说过,一般眼角长痣的女人命都不好,刘喜虽然不信这个,但隐约觉得女人的眉目似有风霜,笑容也带沧桑。
两个,早上没吃饱。
嗯,好的,我给您拿。女人拿出一个纸杯,用勺子捞了两个茶叶蛋放杯里。
你好像不是这片儿的人吧。
嗯,我家在北城。
那怎么来这边卖茶叶蛋呢?
那边城管不让卖,又不会别的手艺,就来这边了。女人给了他两张纸,说,慢点吃,小心烫。
嗯,好,谢谢了。刘喜掏出两个钢镚。
我谢谢您照顾我生意才是。女人收了钱,笑盈盈地看着刘喜。
旁边卖烤肠的大姐看着刘喜说,主任呐,两个茶叶蛋够吗,再拿两根烤肠吧,给,不要钱。说着就用签子串了两根烤肠给刘喜。
刘喜边走边说,够了,够了,四姐,我就垫吧垫吧,中午还吃饭呢。
女人有些好奇地看着刘喜,四姐说,妹子,你不知道吧,这是咱居委会刘主任,别看他年纪不大,可干了不少实事儿,这块老百姓哪个都离不开他。
哦。女人愣了愣,盯着刘喜匆匆离去的背影发起呆来。
3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二道街的服装店里传来韩宝仪的歌声,刘喜边听边摇晃着脑袋跟着哼。
女人来到这片已经三个月了,刘喜隔三差五总会去买两个茶叶蛋。
茶叶蛋进了肚子,女人的事也进了刘喜的脑子。
女人叫张玉娟,比刘喜小一岁,经济条件相当不错,家里经营建材生意,在北城有六间铺面和三套房子,其中一套还是别墅,本来她应该是一个令人艳羡的富太太,可惜她老公染上了赌瘾。
赌博这种事,怎么说呢,赢了想发财,输了想翻本。
她老公叫唐林,本来还算得上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会赚钱也疼老婆。哪晓得粘上赌瘾之后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把家里的财产输了个精光,害得张玉娟要在外面租房住,还跟赌场里一个叫阿丽的女人勾搭上了。
张玉娟跟他过不下去了提出离婚,可谁想到她老公虽然混蛋人却不傻,死活要张玉娟给他十万块钱才同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家里的一切都被老公输掉了,亲戚朋友也被老公打着投资或扩充生意的名义骗了不少钱,再加上知道老公跟阿丽勾搭成奸的时候,她跑去赌场狠狠地打过阿丽一个耳光。
所以,钱又借不到,出去找工作也被阿丽派人捣乱,万般无奈下,只有在小三轮上支个炉子,每天走街串巷的卖茶叶蛋。
大概是阿丽很满意看到曾经光彩照人的富太太沦落成如今这般模样,至少没让人再去骚扰过她。
刘喜在居委会干了这些年,平日里在小老太太俱乐部没少听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儿,街道上也不是没上演过这种狗血剧情,甚至比这更奇葩的他都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从张玉娟口里说出来,他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也许是因为她眼角的那颗泪痣,也许是因为别的。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多照顾张玉娟的生意,还有就是让神兽他们平时看着点,别让无聊的人骚扰她。
日子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着,这天下午刘喜帮着调停了一桩买菜纠纷。
事情的起源是有个蹬三轮的小贩在街口叫卖黄瓜,一斤黄瓜一毛五,王大妈买了三斤,给了他一块钱,他找回了五毛钱。
刘喜虽然上大学时高数经常不及格,可也算的出来那小贩顶多占了王大妈五分钱便宜,这个时代,别说五分钱不叫事儿,就算真是个事儿,现在哪还有五分钱给人找。
可王大妈不这么想,买菜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回家路上发觉不对劲了就赶紧往回走,可那小贩早蹬着三轮不知去哪吆喝了。
王大妈着急忙慌地让刘喜帮忙找人,刘喜看王大妈当时那架势,要是不把这事给摆平,估计王大妈当场能抽过去,就四处跑着找。
还好,跑了没两条街就找到那小贩了,那小贩看到来势汹汹的刘喜差点没吓趴了,弄清是因为五分钱引发的纠纷后,嘴里一个劲儿嘟囔:主任啊,知道的是因为五分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那老太太的棺材本骗没了呢。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最后的结果是五分钱没法找,饶了大妈两头蒜。
就这,王大妈还很不满意,嘴里念叨着,我是想要他两头蒜吗,咱说的是这个事儿,讲的是这个理,你说是不是啊,喜儿。
刘喜点头哈腰,就差跪下了,赔着笑说,王大妈您说的对,就是要跟这种不正之风作斗争。
王大妈把两头蒜装进菜篮子里,拍拍刘喜的肩膀说,小刘主任不错,是个能给咱老百姓做主的人。
刘喜当时差点儿想扑打扑打袖口说一句:谢主隆恩。
4
刘喜目送王大妈伟岸的身影消失在单元楼道,踱着步子走回居委会,迎面碰上张玉娟。
刘主任好。
嗯,今天怎么这么早收摊?
今儿个生意好,茶叶蛋卖光了,明天再多煮点儿。
嗯,那挺好的,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谢谢刘主任。
两人说着擦身而过,突然,张玉娟叫了一声,那个,主任。
嗯?什么事?
我攒够五万了。张玉娟说着,嘴角露出了跟平常不一样的笑容,在刘喜看来,虽然仍有沧桑,但愁云渐淡。
嗯,恭喜你,加油。刘喜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比量了一个“V”形手势。
第二天,张玉娟没来,第三天也没来,第四天,还没来,刘喜有点坐不住了。
他问了四姐和其他几个小贩,大家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虽然平日里也聊天,但都没有张玉娟电话。
刘喜垂头丧气地踱回办公室。
第五天,张玉娟终于来了,刘喜长吁了一口气。
他本来想立刻过去问问她怎么回事,可那天上级搞精神文明创建检查,从早上折腾到下午才结束,把检查组送走,他抱着茶杯刚出门就看到有几个混混模样的男人在跟张玉娟说着什么。
他紧走两步,侧耳旁听。
一个穿着花衬衫看起来像是头的男人说,老妹啊,你也别让我们为难,只要你乖乖把钱交出来,我们立马就走。
张玉娟冷冷地说,钱都让他抢走了,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花衬衫说,老妹你这又是何必呢,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老公欠我们十万,这才还了五万算怎么回事,你麻溜把那五万拿出来,不然的话,三爷肯定会要他一只手。
你们最好把他的手脚都剁了,这样他就没办法去赌场也不能再赌钱了,更不会祸害这个家。
老妹你这可有点太绝了,既然我们的话你听不进去,那就别怪哥几个翻脸无情了,俗话说,人死帐不烂,夫债妻来还。
旁边一个小混混纠正说,老大,是父债子来还。
花衬衫瞪他一眼说,就你知道就你懂,你丫怎么那么能呢,老子这是为了贴近现实。
小混混吱溜一下躲到后面不说话了。
花衬衫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最后再问你一句,这钱你交还是不交?
张玉娟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花衬衫说,那没办法了,我们也得跟三爷交代,弟兄们,动手。
话音刚落,小混混们就要掀摊子,张玉娟赶紧护住。
诶,我说你们几个搁这作啥妖呢?刘喜吸溜着二十块钱一两的花茶边走边说。
混混们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估摸着是平日里武侠小说看的太多烧坏了脑子,跑这英雄救美来了。
一个小混混说,赶紧滚,没你事。
你在这块儿敢跟我得瑟?刘喜嚼着一根茶叶吐在小混混脚下。
呦,人不大口气倒不小。告儿你麻溜滚,不然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是吗?刘喜又吐出根茶叶正好落在小混混脸上。
小混混刚要发作,就看到刘喜身后平白无故多了一大帮人,虽然大多都是老头老太太,可这些人要是闹起来,铁定够他们喝一壶了。
小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花衬衫走到前面跟刘喜抱了个拳。
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不得有人在这欺负女人。
这是我们的私事。
可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刘喜一扬手把杯子里的茶叶倒了个干干净净。
她男人欠我们老大钱。
那就找她男人要去,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玩意儿,呸。
刘喜说完,看也不看花衬衫一眼,使了个颜色,四姐扶起张玉娟把她送到居委会,老头老太太和刚才就看这几个混混不爽的小贩们可逮着机会了,一个个“呸来呸去”,直到他们顶着满头满脸的吐沫星子落荒而逃。
5
刘喜帮着把张玉娟的茶叶蛋摊子收起来才回到办公室。
一进屋就看到四姐红着眼眶哭的飞沙走石,张玉娟反而在一边给她递着纸巾。
这,这怎么话说的,我让你安慰她,你怎么先哭上了?
主任呐,你是不知道啊,娟儿太不容易了,她男人太不是个东西了。
怎么回事,你先别咧咧了,说完一会儿给你半个小时时间可劲儿哭。
在四姐抽抽搭搭的叙述中,刘喜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