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廉
我说服不了任何人,最终也说服不了自己,但是,面对你们,面对把他当成是最高信仰的你们,我只能说:
“也许是我,害死了他。”
我作为一名资深的芯片研究专家,怎么会在封闭、无影的实验室里将李蒙的意识芯片给弄丢了?我分明紧紧地抓着它,就像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但那块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玩意儿就在我的手指间蒸发掉了一般,没有了任何踪影。实验室有着全方位无死角的全息监控,现在,几十个科学家被紧急组织起来,对着事故发生时的三维立体影像记录进行反复观看。他们像小学生那样认认真真看了几十遍,然后面面相觑,一脸惶然。他们对芯片的凭空消失,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意识芯片并非是普通的机械物质,而是近似于透明的有机组织,可以在电子信号与神经元之间建立联系。我一直认为,意识芯片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没有之一。正是这个发明,终于将我们人类自身纳入了信息文明的范畴之中。换句话说,自从有了这个小玩意儿,我们的生命,至少是一部分生命,不再是血肉之躯。那些冰冷无感但是功能强大的各种电脑与机器造物,成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这不再是一种比喻性的说法,这是一种稀松平常的客观描述。
假如还有人不知道李蒙是谁,那么,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李蒙,他可不是实验室的小白鼠,而是一个科学家;还不是一个普通的科学家(比如我),而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
正是他,创造出了意识芯片。
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父亲。
你们这下终于明白了这场跟我有关的祸事了吧!弄丢李蒙的意识芯片,将会是一场巨大的技术浩劫。只有他,才知道意识芯片的根本奥妙。没有他,就没有芯片的升级换代,人类的复活计划就要无限期延后。
我被勒令关在实验室里,像囚犯那样接受审问。他们认为问题一定出在我这里,他们怀疑是我做了什么手脚,试图窃取李蒙的意识芯片。我申辩,我要李蒙的意识芯片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李蒙的意识芯片与其他任何人的基因序列是不兼容的(这是科学常识)。但这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表情严肃的人,对我的申辩很不满意。
他们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一定有你自己的盘算,说不定你想从中窃取意识芯片的秘密,以后宣称是自己的发现。这样的学术剽窃我们见得多了。”
这是用巨大的恶意来揣测我,我感到一阵恶心。他们来自一个神秘的部门,他们出现的时候,就是你被当成罪犯的时刻。我虽然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但面对他们,我依然有些胆怯,心里涌动着承认些什么也许就会解脱的冲动。可我能承认什么呢?承认自己的怯懦?我不该为自己感到羞耻,罪感是人所固有的,他们身上难道没有吗?
“我和李蒙是彼此最信赖的合作伙伴,是他托付我进行这场实验的,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没有了李蒙,仅靠我一个人是不可能继续开展这项研究的。”
“那你好好问问你自己吧,有了答案再联系我们。”
他们把我一个人锁在实验室里。他们没有立刻把我送进监狱,这算是一种仁慈吗?我想他们的意图不是显示仁慈,而是不让我离开“作案”的环境,防止我把那个已经失踪的芯片带到外界去。
我只得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寻找着芯片的踪影。明知道这样的行为是枉然,但我已经完全屈从于他们的压力。我用手指摸遍了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还是一无所获。我的手指只是变得干燥,上边连灰尘也没有。
在光线均匀分布的无影空间里,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周围没有任何的动静,时间似乎取消了,我对世界失去了判断。我感到身体正在被一种说不清的状态给腐蚀着,我觉得细胞在蒸发,我在变得透明。
我记得当时我刚刚把芯片和李蒙的大脑连接在一起,正准备将他的意识转移进他的克隆体Ⅱ的脑颅内部。上一个克隆体没有接受他的意识芯片,只能被送往管理中心焚毁(之所以焚毁是因为李蒙的基因序列是重大机密,如果是普通人的克隆体出现这种情况,就会改造成肉体机器人)。上次的失败,让我这次不免紧张,我似乎有一瞬间走神了,可那一瞬间最多不超过零点四秒。难道就是在那零点四秒当中,芯片丢失的吗?
但芯片不是丢失,是消失了,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块芯片一样。
我伸开双手高高举起(那样子看上去像祈祷),手指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芯片的质感。它像一只有生命的昆虫,只是不会大动。我当时尽管戴着无菌手套,还是感到它表面黏糊糊的,像是鲜肉的断面。我把它和李蒙的大脑接通的时候,它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我从没想到它还会动,李蒙之前没有告诉我,因此我以为是自己的肌肉由于紧张在颤动。它是如何沟通了生命和非生命的?就连李蒙本人也没能在理论上阐释透彻,他只是不断地使用各种新材料去实验。我怀疑他的成功带有极大的偶然性。
这种怀疑是源于嫉妒吗?我觉得不是。我认为科学发明有时的确需要运气,有很多发明创造都走在了理论认识的前面,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我放下双手,撑在膝盖上,像梦游者一般打量着周遭。我的目光碰到了还躺在那里的李蒙。李蒙的克隆体Ⅱ还躺在另一边,他们看上去很难辨别,而我对克隆体的态度总像对待一个高级版的塑料模特。我站起身,走过去,靠近他们。他们的呼吸都已经停止了,普通的芯片手术是不会影响心肺等器官功能的,而这次是彻底的意识转移,大脑的功能完全没有了,其他器官自然都失去了控制。这两个身体连接着实验室的细胞凝聚装置,倒是可以长期保存下去。他们还没有被移走,也是担心芯片被带出去。而且,放在这里,对我也是一个惨痛的提醒:你害死了自己的朋友。
仅仅因为不见了一个小小的芯片,那个身体竟然就失去了生命的全部意义。那个身体变成了一个躯壳,一个完全物质性的生物组织。这就是死亡吗?我们对于死亡的定义是否能用在李蒙身上?我站在李蒙的身体旁边,凝视着他,他安详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醒来。我伸手碰了碰李蒙的脸,僵硬,冰冷,与冷藏柜的尸体类似。
我终于哭了出来。
李蒙是我的挚友,我们在这个领域里边共同探索了二十年,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我从没想到他会这么早离开这个世界,而且还是毁在我的手上。事故发生后,这是我的第一次哭泣。此前,我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的情绪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总觉得芯片总是能够找到的,李蒙马上就能苏醒。我的这种希望并非是一厢情愿的,而是因为人类已经攻克了绝大部分疾病,只要病患不伤及大脑,大部分人都能活过百岁,而李蒙这时才四十岁,正值无限风光的壮年。我和其他人一直认为,以他的智慧,他迟早会研究出人类复活的核心技术。
泪水很快就干了,实验室一成不变的光线与温度,让我一个人的哭泣像是白痴的梦呓。我在李蒙身边坐下,看着他的脸,想象着此刻如果他还有意识的话,他会怎么处理。我让自己真正冷静下来,像科学家那样用尽全力思考芯片的下落。
我说过,这次的芯片不是普通的芯片,是独一无二的。那种已经进入工业化生产的普通芯片,只是复制了人体的大部分记忆和一部分思维结构,就人工智能领域来说,这的确是大大迈进了一步;但是,说到底,那依然还是复制或模拟的生命,而不是生命的真正转化,不是生命的萃取、复活与永生。
对这一点,我以前并不是真的理解,直到李蒙有一次和我争吵起来。
“生命究竟是什么?意识的来源太神秘了!”我记得李蒙很激动地对我嚷嚷道,他的双眼弥漫着一层泪水,“仅仅只是复制生命,那么我们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的命运,区别只是在于,以往人类是靠生殖去繁衍后代,而我们现在掌握了基因技术,可以直接克隆人体,算是实现了无性繁殖,但本质是差不了多少的!”
“我不同意你这么说,”我当时很惊讶这些话是从李蒙嘴里说出来的,“人类掌握了基因技术,然后,是你,李蒙,你在生命和非生命之间建立了联系,我们可以用电脑储存记忆,我们可以用大脑直接控制机器,这是多么伟大的创造!你的研究都差不多逼近造物主了!”
“可是,你知道,我的研究遇到了很大的困境!”李蒙叹口气,顺着实验室的墙壁滑下来,坐在地上,手臂撑着脑袋说,“我的母亲得了脑癌,这是最可怕的一种病,当时,我赶紧将纳米机器人注射进她的颅内,去清除癌细胞。但这种治疗方式只能延缓死亡,而无法根治疾病。因此,我用母亲的干细胞克隆了她的身体。你知道我们早已不像刚刚掌握克隆技术那会儿了,那时还是以培育单体细胞的方式去克隆,那样等到单体细胞发育成人,不但时间极为漫长,而且在意识上也已经是另一个人了。我们现在采用的是提取基因序列,然后同步克隆各个器官,再最终拼装成人体。我们甚至可以设定克隆体的身体年龄。”
“是的,你用最快的速度,三个月就克隆出了你母亲四十岁的身体。”我知道他需要用这种和我聊天的方式去梳理思路,便陪他说下去。
“可是我无法将母亲的意识传导进克隆体的大脑里。我用芯片复制了她的全部记忆,再植入克隆体的大脑里,却无法激活和唤醒,只得借助电子脑设备,那个克隆体才被唤醒。但那只是一个拙劣的复制品,她成了我母亲的扮演者,而不是我母亲。”李蒙握紧了拳头,在痛苦的回忆里挣扎着。
“因此你认识到仅仅复制记忆,并不是生命的转移。”我也坐到他旁边说,“生命的转移,需要的是全部意识的转移。但意识究竟是什么呢?意识是物质的还是反物质的?科学发展到了今天的程度,我们竟然会陷入一种哲学困境里。而哲学作为一门学科,早已死去多年了,跟更早以前的神学著作一样,几乎没人去看了。”
李蒙的声音哽咽起来:“我趁着母亲弥留之际,她还有最后的意识,就对她说,我一定会复活她的,但谁知道我的母亲竟然变得非常愤怒,她挣扎着要我答应她,要执行遗嘱里边写到的火葬,也要将记忆芯片一并烧掉。她要走得彻彻底底。你知道,这年头只要是手上有点钱的人,都会想方设法保存自己的遗体,渴望有一天有了复活技术,就可以重新来人间享受生活。我自然是一点儿也不缺钱,可以用最好的条件去保存母亲的遗体,而且,我一直相信,我就是那个创造复活技术的人。到时候,我第一个去复活的人就会是我的母亲。但是,我的母亲竟然要这样彻底毁灭自己,这是为什么呀?”
“那你怎么办的?你真的火葬了她吗?”
李蒙的母亲如此决绝,让我震惊,李蒙都无法理解,我更加无法回答。但我的情感又觉得李蒙母亲的选择是可以理解的。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李蒙反问我。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背叛了母亲的遗嘱,留下了她的记忆和身体。”
李蒙却没有接我的话,说起了别的:
“你知道,那些弥留之际的人,同意将自己的记忆借助芯片上传进入总系统,那将带给他们没有痛苦的濒死体验。在那里,他们仿佛没有死去,带着生前的记忆存在于电子世界里。”
“是的,他们成了电子化的存在,”我继续问他,“你是说,你把你母亲的记忆也上传进入了总系统?”
“那些家属觉得这样非常好,他们的亲人们终于永生了,在另一个电子世界里过着幸福的生活。”李蒙继续自说自话,嘴角向下咧,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悲伤。
“难道不是吗?”我借机反问他,他特别喜欢辩论,我为了激发他的新思想,会经常做那个不断提出标靶的人。
“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个精致的谎言吗?那些可怜的人,只是在临死的瞬间体验到了进入永恒的幻觉罢了,然后,他们就彻底死去了,哪里有什么永恒的电子世界。那个电子世界是给不加深思的世人看的,总系统整合死者的记忆,模拟出死者生前的形象,展示出一些碧海蓝天的环境,然后跟生者聊天,告诉生者他们在那边过得很好,生者竟然会信以为真!”
“你说得没错,可那的确带来了极大的慰藉,不是吗?无论是对死者还是生者。”我给他倒了一杯柠檬红茶,加了冰块,希望能让他的情绪平和下来。
“世人能从中得到安慰,可我不能,我反而感到更大的痛苦。”他喝了一口茶,喉结动了一下,那个样子看上去有些孩子气的桀骜不驯。
他盯着我问:
“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吗?”
“是的,我能体会,那是我们的天花板。”
“天花板,是的,压迫着我们,让我们透不过气来。”
“也许,真的像哲学家,甚至神学家说的,人是有灵魂的。”我说完,叹口气,想起前几天在意识书库里调取了印度古老的《薄伽梵歌》,里面有这样的歌词:“就像脱去旧衣服,穿上新的;死后灵魂离开身体,然后获得一个新的。”
“没想到你这样倒退了,”李蒙低下头,似乎对我很失望,“灵魂,这个古代人的概念,今天来看,我想只是一个不确切的比喻性说法,我们作为顶尖的科学家,就是要破解灵魂的本质是什么。没有什么不可破解的奥秘,只是人类的智慧还太低下。”
“嗯,还需要漫长的探索,也许,这不是我们这代人能解决的难题。”
“你刚才说过,我们这代人可以将记忆和神经脉冲转变为电子信号,从而打通了生命和非生命的界限,这是了不起的创造。我承认,每当我想到这点,也会深感自豪。不过,这让我更加有了紧迫感,我总是在思考,意识,或者你说的灵魂,如果也能够转变成电子信号,那会怎么样呢?我们就可以彻底抛弃这具血肉之躯,活在任何设备之中。比如,可以把你的意识装载在飞船上,去探索宇宙空间,那样,你就是那艘飞船,那艘飞船就是你,太奇妙了!”李蒙谈到这一幕,仿佛已经实现了,他一扫刚才的沮丧,面带微笑,神采飞扬,这是他极具魅力的时刻。
“我可不愿变成一艘飞船。”
“那没问题,等飞船回来了,再将你的意识重新植入你的克隆体当中,你依旧是三十岁的小伙子,继续和姑娘们寻欢作乐,哈哈。”他举起茶杯,有些手舞足蹈。
“你真的火葬了你的母亲吗?”我给他泼冷水。
“行啦,你都知道我不会的,还问什么。”他转身,哼出了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未来科学再怎么发达,应该都不会出现这么伟大的音乐家了,这也是非常困惑我的问题。唉,生命太奇妙了。”他感慨道。
“太奇妙了”这四个字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我看着他的背影走向了实验室第三区,那里是他的专属王国。
自那天起,李蒙投入了没有止境的高强度工作。我很想深度介入他的工作,但他不肯。我脸上或许闪过一丝不快(心里确实怀疑他是不是为了提防我),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次你真的没法帮我了,我要拿自己做实验了,因为涉及意识,我必须自己去体验,才能把握住其中微妙的感觉。”
他这句话打消了我的误解,我感到羞愧,不过,我很快又担忧起了他的健康,万一他的意识受了损伤可怎么得了!他让我放心,只要一日三餐能看到他就没问题。他是个十足的吃货,简直像饕餮一般,一顿能吃一斤牛肉、半斤大虾和大量蔬菜水果,他的高级私人医生认为这正是他创造力旺盛的表现。但我不这样想,我觉得那是他焦虑的表现。我不是医生,我的想法没有人会相信,我曾旁敲侧击问过他本人,他含含糊糊地说:
“这个问题,我从没想过。可这是个问题吗?吃坏了胃,换一个就是了。”
“没错,你已经换过一次了,不在乎第二次。”我不知道怎么劝慰他了,只能嘲讽。
“大脑也能换就好了。”他不在乎我的嘲讽,只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双手抱着脑袋,紧紧闭上了眼睛。
难题就在大脑。
大脑会老化,正如李蒙的母亲那样,即便用最先进的纳米机器人去修复脑部细胞,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终有一天,大脑这座熔炉会变成熄灭的灰烬。因此,大脑的健康构成了生命的大限,想复活,想永生,想转移意识,就必须破解大脑的奥秘。
但很可惜,这方面的研究一直停滞不前,即便人类已经可以克隆出和原生身体一样的大脑组织,但它始终无法像人的生命那样获得意识而后“苏醒”(诡异的是,单体细胞培育逐渐成长的就可以成为新的生命)。科学家们只能将电脑植入大脑组织内部,靠程序和电力驱动神经元系统,这样的人只是肉体机器人罢了。肉体机器人在家用市场上很受欢迎,可以作为管家、女佣、性爱伴侣、代孕工具等。由于价格极为昂贵,基本上还只是富豪们的用品。当然,也有人用积攒多年的存款,买这样一个肉体机器人一起生活,因为这样既可以有人陪伴,避免孤独,又可以逃避婚姻的种种麻烦(如果不喜欢这种性格设定,还可以设置成其他的)。这导致婚姻制度受到极大冲击,虽然还没有消亡(因为爱是人的本质欲望,这是肉体机器人无法真正给予的,只能模拟),却也变得开放包容了很多,不仅同性婚姻合法,还出现了没有限制的群体婚姻。婚姻几乎没有什么约束,结合和解除都很便捷,变得更像是一种寻求亲密互助的经济组织。
多少年前人类最为惧怕的电脑出现生命意志,依然停留在想象之中。的确,有很多领域电脑和机器人已经代替了人类在工作,但没有了人类的管理,它们依然只是会执行特定行为的非生命。我有一次无意调取历史信息,看到在公元二〇一七年的时候,人类下围棋输给了电脑,电脑还学会了写一些简陋不堪的诗,当时的人们就变得很悲观,觉得人类快要被人工智能取代了。可现在看来,那是多么低等的人工智能啊!电脑是会按照人类的审美规则去排列词句造出诗来,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电脑并不知道那是诗,那意味着什么,那只是它在执行人类的意愿而已。直到今天,科技进步了这么多,电脑不但会写诗、写小说,电脑还会根据故事情景的设置拍电影,但电脑并不知道它在做什么,那意味着什么,那依旧只是它在执行人类的意愿而已。因此,从本质上说,人工智能依然只是人类智能的延伸与增强。想想也是,连一模一样的人脑都无法获得意识,更何况是人脑创造出的电脑。
李蒙不断地和我交流他的思路:如果意识能像记忆那样通过特制芯片转为电子信号,然后在一个全新的大脑里重新释放变回意识,那不就是一种复活吗?
“这样的实验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次了,原生意识无法复制到克隆体中。”我叹气道。
“我觉得是我们在量子层面探索得不够,意识和记忆的机制是完全不同的,记忆是存储,可以复制,但意识是本质驱动力,是不可能去复制的,那么,只有转移这一条路了。”
“说真的,李蒙,我对此越来越绝望了,也许灵魂是唯一的,是不可转移的。”
“不要再跟我提‘灵魂’这个词!”
他忽然朝我大吼了起来,我被吓了一跳。他的脸涨得通红,太阳穴变成了青紫色,牙齿紧咬,像低等动物要发动攻击了一般。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我完全不知所措,想不到提及灵魂会让他如此愤怒。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沉默,却并不回避,坚定地望着他。
“大脑也是物质的一种结构,与其他物质是一样的,只要我们足够耐心,肯定能够掌握大脑的全部秘密,而意识,只是大脑那个物质环境生发出来的一种现象,一定可以被我们掌握的!”他居然没跟我道歉,继续和我大声说话。
“你说得没错,”我心平气和对他说,“但如果‘意识’这种现象是无法脱离原有的物质环境呢?它们是一体的,不可分割呢?你怎么转移?”
“不,你这种说法太机械论了,太愚蠢了!”他气急败坏,直接用语言攻击我。他不再看我,来回踱步,“意识就像是火,在特定的物质环境下是可以点燃的,你懂吗?如果按照你说的,那么这个原本物质的宇宙是如何诞生出我们这些生命来的?意识不能凭空产生的话,那整个地球至今只能是一片荒原,最多长满了没有意识的野草!”
他涉及意识起源这个宇宙的终极之谜,我早已放弃了去探究,但现在我认识到,这个秘密与目前的研究有着极为密切的关联,甚至可以说是一致的。李蒙是比我智慧得多,我甘拜下风。
“没错,是我愚蠢。”我停顿了一下,“可你这次不是逼近了造物主的领域,而是真的进入了造物主的领域。”
“什么是科学?不就是一直在向那里挺进吗?”
“我能帮你什么,以后直接告诉我就好。”
“好的。”他逐渐平静了下来,对我说,“对不起,我已经快被折磨疯了。”
“是人,智慧就会有边界的。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谢谢。”他冲着我微笑了一下。
三年过去了,李蒙对芯片做了极大的改造。由于我不了解关键的技术部分,我差不多只能做他的实验室助理。但我也亲眼目睹了许多诡异的事情,比如李蒙经常和垂死的病人待在一起,研究他们临死前意识的变化。由于他所